清晨五点,天还未亮,父亲已经背着竹篓上了山。春雨过后的竹林里,泥土松软,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他熟练地用锄头拨开枯叶,寻找着刚刚破土而出的春笋。这些鲜嫩的笋尖,像一支支等待破土的箭,蕴含着春天的生机。
深入竹林腹地,几株新笋傲然挺立,笋尖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宛如镶嵌的珍珠,那层细腻的绒毛在晨光中闪烁着银色的微光。宋代文学家黄庭坚曾在《春阴》中如此描绘春笋:“竹笋初生黄犊角,蕨芽已作小儿拳。”初生的春笋,色泽暗黄,形似小牛之角,透着生命的顽强与活力。父亲小心翼翼地用竹刀贴近地面,轻轻割下春笋,断面瞬间渗出清澈的汁液,带着竹叶特有的清香。
自古以来,春笋便是江南人家餐桌上的珍馐美味。苏东坡曾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位美食家对竹笋情有独钟,更在《东坡志林》中详细记载了竹笋的烹饪方法。明清时期,江南文人更是将食笋视为风雅之事,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赞誉竹笋为“蔬食中第一品”。
父亲采回的春笋,蕴含着山野的灵动与清新。剥去层层笋衣,露出如玉般温润洁白的笋肉,轻轻一掐便能感受到清甜的汁水四溢。
在江南人家的厨房里,春笋的吃法丰富多样,与各种食材搭配都能演绎出千变万化的美味。春笋炒肉丝,清香与肉香交织;春笋炖鸡汤,鲜美无比;春笋拌香干,清淡爽口;甚至可以将春笋切丝,与面粉和成糊,煎制成香脆的春笋饼。
其中最为经典的当属腌笃鲜,这道菜将春笋与咸肉、鲜肉共炖,咸鲜交织,汤汁乳白如奶。春笋在肉香的熏陶下,依然保持着清脆的口感,每一口都是春天的味道。
油焖春笋则是另一道不容错过的经典之味。将春笋切成滚刀块,入油锅煸炒,加入酱油、糖调味,最后收汁成菜。笋块脆嫩可口,咸中带甜,余味悠长。这道菜看似简单,实则对火候的掌握要求极高。油焖笋要焖得恰到好处,既不可生涩难嚼,也不可过烂失形,需保持笋的脆爽口感。
春笋炒腊肉也不失为餐桌上一道不可或缺的美味。将笋肉切成薄片,焯水去除涩,再与腊肉同炒,腊肉的咸香与春笋的鲜甜在锅中交织缠绵,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在江南,春笋不仅是一种食材,更是一种文化的象征。每一口春笋,都是一次与春天的深情对话,一次与历史的美丽邂逅。它承载着人们对春天的无限向往,对自然的深深敬畏,对生活的无限热爱。
尽管如今大棚种植技术让春笋四季可得,但只有春雨滋润下自然生长的春笋,才拥有那份独特的山野韵味。清代袁枚在其《随园食单》中详细阐述了他的“食笋之道”,认为食笋应以时令新鲜者为上佳之选。春笋以惊蛰前后出土者为最优,过后则渐趋老化。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采笋要趁早,过了时辰就老了。”这句话蕴含着对时令的尊重与敬畏。
春去春又来,竹林中春笋年年破土而出。它们是大自然赐予江南的珍贵礼物,是连接古今的味觉纽带。品尝过春笋之后,方知春天的真正韵味。
张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