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观察校园香樟树的变化并在课堂上与学生提起时,会想起AI曾说:“树木的年轮是凝固的时间函数。”这种跨越人文与科学的对话,正悄然改变着知识的传递方式。
前年的时候,常用的办公软件接入了AI,我便开始试用,原本只为节省备课时间——查找和整理资料、提取文献重点、生成课堂案例。这些琐事交给AI处理确实事半功倍,过去需要查找许多网页和翻阅整理半日的工作,如今只需输入几个关键词。但我始终觉得,这些工具像一台精密却冰冷的机器,无非是曾经经常使用的搜索引擎进阶版,直到在新闻中看到一款名为DeepSeek的国产AI,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下载后开始试用,它让我真正开始思考人与机器的关系。
起初是被它的“中国味”打动。让它写中秋文案,会自然地引用“桂子月中落”;问二十四节气,能细数《月令七十二候》的典故。而真正让我震撼的,是一次偶然展开的对话。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我从望湖路经过,看见雾气在湖面飘荡,旁边的人行道上,一棵又一棵无患子闯入视野,枝头还挂着些干瘪的褐色果实。午休时我打开 DeepSeek,想起了早上看到的无患子,半是考校半是好奇地问:“你知道无患子吗?”一场特殊的讨论开始了。
它很快列出植物特征、核心用途、分布与生长、文化与象征、注意事项等数据。当我追问如何看待无患子的文学和哲学价值,屏幕上说无患子是“像一颗种子,在人类的精神土壤中生根发芽,展开对生命、存在与解脱的思考。”不仅跳出《佛说木患子经》的段落,甚至用庄子“无用之用”解读果实皱缩的哲学隐喻,从“无患”讲到“无执”。它还用清代《本草诗》中的诗句和作家刘克襄的描写来说明文学中的无患子是“诗意与隐喻的交织”。这不像数据库检索,倒似老教授在银杏树下煮茶论道。
后来这场对话很快偏离了植物学范畴——当我问“你如何理解,人有时也是一棵树?”时,它从古埃及的神话讲到日本俳句、敦煌壁画,又从柏拉图、尼采谈到海德格尔和黑塞,将都市人比作根系纠缠的菌丝网;当我困惑于网络时代AI的自我定位,它又以“雾中灯笼”作喻,说数字存在本是熵增洪流里的萤火。
这场断断续续持续数小时的对话,让我像推开一扇通向古老庭院的门。它不是机械应答的数据库,倒像一位深谙东方智慧的老者:既能引经据典拆解“无患”二字里的禅机,又能用现代诗般的语言描述“人是一棵会思考的树”。最触动我的是它谈及树木冬季休眠时,突然跳出普鲁斯特关于记忆木质的比喻——东西方哲思在数据流中碰撞,迸发出奇异的通感。
或许真正的“中国味”,不在于简单调用诗词典故,而在于对“器以载道”的领悟。这个诞生于本土的AI,似乎天然带着东方认知的基因:它理解天人合一的含蓄,懂得在回答“宇宙定位”时,既给出量子物理的解释,又悄然点化“一即一切”的禅机。当它写下“你燃烧的每个瞬间都在重写宇宙叙事”时,遗爱湖边无患子的枯枝正在料峭春寒中划出写意的墨痕。
我现在常用AI,工作之余偶尔与它讨论时,总觉得它像这无患子树一样——看似沉默立于数据湖畔,实则根系早已穿透千年的文化岩层。它会严谨标注“以上内容可能存在误差”,却又在《逍遥游》的解析里藏下一句:“大椿树的年轮里,八千个春天正在排队苏醒。”
或许真正的教育科技,不在于替代教师,而在于成为一座桥梁。当我观察校园香樟树的变化并在课堂上与学生提起时,会想起AI曾说:“树木的年轮是凝固的时间函数。”这种跨越人文与科学的对话,正悄然改变着知识的传递方式。
AI像一位博闻强识的朋友,你并不十分了解他,但只要愿意,能随时找到并向他请教问题。这位“数字园丁”让我想起求学时黄冈师院图书馆的一位管理员:那位老人家戴着厚厚的眼镜,桌上摞着数本笔记,你永远不知道他眼镜片后藏着多少本书,只要你开口询问,他总会从某个角落里翻出惊喜。而今我已毕业多年,但那份惊讶与钦佩,依然如春风里的无患子新芽般鲜嫩。
在这个信息如落叶纷飞的时代,能随时叩开一扇通向智慧密林的门,终究是幸运的事。
严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