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被贬黄州时,常在临皋亭外的竹床上铺开宣纸,以松烟墨笔写《寒食帖》。他的字如乱石铺街,却藏着筋骨,慕名求墨宝者踏破门槛。
起初,苏轼来者不拒。乡邻送一筐新摘的柑橘,他便挥毫写“日啖荔枝三百颗”相赠;孩童捧着自家腌菜来讨字,他便在菜叶上题“人间有味是清欢”。这些随意之作被商贩高价转卖,甚至有人将他随手丢弃的废纸装裱成“东坡醉笔”,在市集上叫卖。
渐渐地,求字者如潮水般涌来。有举着族谱认亲的远房宗亲,有带着名帖自称门生的投机者,更有甚者,将苏轼早年为寺庙题写的匾额拆下,锯成小块冒充真迹。苏轼不得不日日应酬。
一日,苏轼在雪堂外贴出告示:“纸墨工本,每幅五钱。”众人见后哗然——五钱不过买半斤糙米,如何能换得东坡真迹?可当他们看到落款处“苏某非鬻字为生,实不堪扰”的小楷时,又不得不按价求字。
然而,这张告示并未挡住贪婪的脚步。有人故意少带银钱,称“余下改日奉还”;有人捧着半幅残破的《定风波》,恳请苏轼补全词句;更有甚者,将苏轼为友人题写的扇面撕去上款,谎称是“东坡亲赠”。苏轼无奈,在告示旁添上“只写半阕词,补字加三钱”,又在案头摆上刻着“润笔已收,恕不补墨”的铜镇纸。
面对络绎不绝的求字者,苏轼渐渐有了心得。他将常见的词句写成模板,来人只需选择内容,他便提笔一挥而就。遇到纠缠不休者,他便指着案头的《黄州寒食帖》说:“此帖写尽人生况味,若能解其中意,何须求字?”
有人不解,问苏轼为何不直接拒绝。苏轼笑道:“世人皆爱墨宝,却不知墨宝本是心迹。若将心迹明码标价,与市井商贩何异?”他依旧为真正懂他的人挥毫,却在落款处盖上“雪堂居士”的印章——这方印章,成了鉴别东坡真迹的唯一凭证。
多年后,苏轼离开黄州时,雪堂外的告示已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但那些被他拒绝的求字者,却记住了他的字里行间流淌的风骨:真正的墨宝,不在纸绢之上,而在人心之间。
余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