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冰箱门上贴着一张节气表,是去年买酸奶附赠的。塑料磁贴,红底黑字,印着“立春”“雨水”“惊蛰”……像是某种古老契约的副本,被随手吸附在现代家电的金属外壳上。
拉开冷藏室的门,冷气扑面而来。最上层码着几盒速冻饺子,包装袋上印着“荠菜鲜肉”——荠菜该是春天的滋味,但机器剁碎的馅料早已模糊了季节。第二层的透明保鲜盒里,躺着半块西瓜,红瓤黑籽,是超市里常年供应的“反季甜蜜”。古人说“夏至食瓜”,可我的冰箱里,西瓜从立春存到冬至,从未缺席。
冷冻柜更像个时间琥珀。去年中秋的月饼,遗忘在角落的粽子,甚至还有一包标注“冬至汤圆”的糯米团子,硬得像小石子。它们本属于不同的节气仪式,如今却在零下十八度的永恒寒冬里和平共处。母亲总说,从前过冬要囤白菜,腌雪里蕻。而现在,我的冰箱替我完成了所有“囤积”的使命,甚至不必再问四时。
最下层的抽屉是蔬菜的墓场。一把蔫了的菠菜,几根发黄的香葱,还有半袋拆封的嫩豌豆——它们本该在清明前后吃最鲜美,如今却软塌塌地缩在保鲜膜里,像被抽干了魂魄。我忽然想起《东京梦华录》里写的汴京菜市:“立春卖萝卜、生菜,小满则贩新蒜、黄瓜……”而我的冰箱,早已把二十四节气搅拌成一团混沌的“保质期”。
偶尔也会试图抵抗这种失序。谷雨前后,我买过一包新茶,标签上印着“明前龙井”;霜降那天,特意炖了锅羊肉,汤里飘着两片当归。但茶叶最终在冰箱的异味里染上了芝士的味道,羊肉则因为加班,在微波炉里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直到立冬才吃完。
某天深夜,我蹲在冰箱前啃一支冰淇淋。冷光从里面渗出来,照着节气表上“大暑”两个字。忽然觉得,这方方正正的金属盒子,像极了当代人的“岁时记”——我们用科技打败了季节,却把节气过成了冷藏柜里的一格一格。
关上冰箱门的瞬间,那张塑料节气表轻轻颤动,像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亦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