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巷前,重温历史,读诗习文,那些有质感的笔墨瞬间有了温度,书本读过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重现。而那位名字和我一字之差的元朝才女黄道婆,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是孜孜求学的身影。
父母退休后回崖城老家居住,我便经常回去看望。相较于参观崖州古城,我更喜欢行走街巷。每当家乡像一个概念一样浮现于我的记忆,古城巷陌,颜色是最深沉的。巷子是嵌在村庄里的沟壑,藏着岁月的沧桑和辛酸,藏着生活的热情和期盼,藏着邻里乡亲的喜怒哀乐。
父母的老宅位于古城骑楼老街边。骑楼老街也叫打铁街。这是一个屹立在岁月风尘,最古老也最热闹的一条小街。斑驳的砖墙,爬满墙体的苔藓,灰暗的楼墙廊柱在诉说着历史,映衬着百年风雨。
上世纪20年代,一位匠人在街上开了家打铁铺。此后陆续有打铁铺落户,繁盛时,百米长的街道上有十几家匠铺,打铁街因此得名。西边的巷子,因贩卖有特殊气味的海棠籽油,被称为“臭油街”。两条小街形成一个十字街区,是整个崖县的商贸中心。这个中心一直延续至今。
如今打铁街已没人打铁,街虽老,却依然繁忙。每天车流人流川流不息。父母老宅位于打铁街边的小巷。巷子两侧住着四户人家。是一条窄巷。每次开车回家,都是一次车技考核。纵然万般小心,也难免刮蹭。每回便先安排一人指挥,方能安全入巷。
古城人家的巷子大多只有1米多高,穿梭其中能看见每一户人家的庭院,也能窥见每户人家的贫富。或鲜花摇曳,或农具堆放,或轿车停摆,或鸡鸭踱步……有的人家在巷子口开了一扇小窗,卖点日用品。
农忙时,那些停在巷口里的农用三轮车,总是醒得最早,突突突,蒸汽袅袅,托起了整条巷子的晨光。遇到红白事时,邻居们会主动帮忙,高高的帐篷拉起,遮盖住一整条小巷,有时还会阻碍交通。此时,过往的村民便自觉绕路,没有怨言,也不会投诉。因为这样的场景自家也曾上演过,人们早已习惯。这也是崖州街巷特有的风景。
一日路过一条宽巷,几个小院收拾得干净整洁,围墙上开满了牵牛花。看着心生羡慕,如果父母住这多好,开车就不费劲了。我知道,巷子宽了,院子就小了,人心就在宽窄之间。一时想起“三尺巷”的故事。清朝康熙年间有个大学士名叫张英。一天收到家信,家人为争三尺宽的宅基地,与邻居发生纠纷,希望他用职权疏通关系。张英回信道:“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人收信后,让出三尺宅基地。邻居得知,也相让三尺宅基地,成了六尺巷。这个化干戈为玉帛的故事流传至今。“让他三尺又何妨?”说明邻里关系远比几尺空间更为重要。我想,这宽巷人家是读过“三尺巷”的。因为,这条巷子比别处干净许多。
纵横交错的巷陌,像一条条经纬线,编织着乡村图景。循着卢多逊、胡铨、李德裕、赵鼎、黄道婆等历史名儒走过的足迹,我来到水南村。《正德琼台志》载:“水南村,在崖州城南二里许,宋初至南渡,盛德堂在此,为宋儋守裴闻义住宅。”宋代时,崖州成为贬谪官员的流放地,许多文人士大夫被贬至此。
在水南二村,当咸腥的穿堂风掠过“盛德堂”斑驳的匾额,我依稀看见历史的尘埃在我眼前簌簌飘落。老宅前,一棵古老的酸豆树千疮百孔。想起那位冒死弹劾秦桧的孤臣,他是否也曾在此处徘徊?1148年,胡铨因坚决反对秦桧的议和政策,被贬崖州,居住在水南村的裴氏宅第(即“盛德堂”)。此后,盛德堂便成了许多被贬官员文化交流,心灵慰藉的宅所。对崖州教育和文化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珠崖风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门。”在一村巷,北宋被贬宰相卢多逊纪念馆,《水南村》诗作描绘了水南村的美。彼时的水南村,就像一位母亲,敞开怀抱,以其丰饶的山川海河接纳慰藉着被贬官员的痛苦和悲愤。“狞犬入山多豕鹿,小舟横港足鱼虾。谁知绝岛穷荒地,犹有幽人学士家。”可以想见,宋时的水南村,亦耕,亦猎,亦渔,亦读。前些年,居住在水南村的卢氏后人卢家福,根据《水南村》诗作,历时5年创作了一幅6米长工笔画卷,还原了当时的美丽乡村。
古村巷前,重温历史,读诗习文,那些有质感的笔墨瞬间有了温度,书本读过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重现。而那位名字和我一字之差的元朝才女黄道婆,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是孜孜求学的身影。崖州是她人生中的重要驿站。她向黎族妇女学习棉纺织技术,将棉纺织技术引入江南,促进了纺织业的蓬勃发展。为海南,也为崖州,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崖州人,父亲为我取名道娟,也许是想让我沾一沾才气。遗憾的是,黄道婆是历史名人,而我,只是人名而已。
正走着,忽然听见巷子深处传来“猪肠馍,猪肠馍”的叫卖声,这是儿时最熟悉的声音。猪肠馍也叫崖州酸粉,因形似猪肠而得名。细嫩的米粉配上花生、虾米、腌制的白花菜、香油、葱花,再浇上特制的红糖酸豆汁。循着叫卖声穿过小巷,买一碗,嗦一口,又酸又甜又凉的猪肠馍进入味蕾,满足感立刻充盈全身,这是小巷里的原始风味,也是乡愁的味道。
黄道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