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派车来接我,见面就是那句经典语:“我想死你了!”而后谈得最多的是在海南的相识相知相交,特别是我曾去金安农场看他时,两人晚上披着月光,散步两公里到南渡江边的情景。
阵阵清风,缕缕阳光,把我带到南渡江畔。
这里是澄迈县与定安县交界的江段。很原始,岸沿是皑皑白沙,岸边是碧绿野草灌木。再上去,是一片野生竹林。从野生竹林上去,才是大片农田。农田里,种着毛瓜、豇豆、水稻。时值早造插秧收尾时节,频见农妇在自家水田里投插秧苗,一个个都是黧黑的皮肤。
这黑皮肤,据说与这里特殊的江风和日照有关。我油然忆起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们几十名在党校读书的同学中,就有一位来自这里的金安农场,入学前是农场办公室副主任。这位同学也是黑黑的皮肤,毫不夸张地说,在我们全班同学中,他是最黑的。有同学称他“老黑”。
老黑的“办公室”多在田野,很少在室内。他除了黑黑的皮肤、高高的个头外,性格沉默寡言,不甚引人注意。只有一次在搞卫生大扫除劳动中,他挥锄的一招一式引起大家的注意。那是真正的干净利落,锄起,汗落,藤断,草除。杂草和野藤被他锄断后,还聚成一堆一堆,方便收集装筐。当即有同学赞叹:此人是干出来的。同学们也开始佩服老黑了。
沿江边的沙滩走着,双脚踩沙如踩棉花般松软。江水清净碧蓝,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小小的涟漪又牵引出我大脑的回忆波澜。
海南建省时,我调入筹办的海口晚报社。一天,接到一封厚厚的稿信,打开一看,正是金安农场这位老黑寄来的。先看信,惊喜老同学毕业后已连升两级,位至农场党委副书记了。同时高兴的是他随信写来了一份新闻“礼物”,一则划时代颇具历史意义的新闻故事:一位被国民党抓壮丁到台湾的老兵,在离开家乡离开妻子38年后,终于克服重重艰难险阻,寻路来到金安农场。当年的壮夫少妇时下都成了年逾花甲的老人,双方相见相抱哭成泪人。我看完草稿不知不觉眼角也湿润了。经过补充采访,我们合作的特写稿,终于赶上海口晚报创刊号发表。由于是海南媒体公开报道的第一例,据说当时很多读者看后也哭了。
老黑很能干,德才双优,很快又被提拔为党委书记了。他文武兼备,笔头与锄头一样过硬。渐渐地,我见他在公开报刊上独立发表文章了。发在报纸上的,多是人物通讯和工作通讯;发在杂志上的,多是工作研究和工作论文。他的通讯突出了形象思维,他的论文突出了逻辑思维,句与句之间,段与段之间,讲究有机联系不脱节,最终形成一条主线,回应标题或主题。正因为他有较好的文字基础,在一些单位办新闻培训班邀请我时,我也邀他一起去讲课。他的讲课内容很接地气,特别是到龙江、卫星、珠碧江等国营农场授课时,都深受欢迎,收到很好效果。
停车后,我们一行人走了一段江畔沙滩,来到昔日的旧木桥边。眼下位置的旧木桥已无影无踪。据说,老黑也在20世纪末回潮汕老家了。是金子,总会发光。他回去后又从一个地级市的政策研究室主任,做到了市总工会主席。
有一年,我探亲到老黑所在的城市,给他打了个电话,通了,但没人接。我估计是正在开会不能接电话。半个小时后,电话回拨给我,果然没猜错。老黑派车来接我,见面就是那句经典语:“我想死你了!”而后谈得最多的是在海南的相识相知相交,特别是我曾去金安农场看望他时,两人晚上披着月光,散步两公里到南渡江边的情景。
没多久,传来了他病逝的噩耗!他是在刚退休下来时去世的。有人来电给我:他长期带病工作,是积劳成疾所致。也有人微信致我:可惜,好人尚未得到好命就福运未享身先亡了……
我这次专程到金安农场,回想起距前一次来,已有30多年,从场部到南渡江边的那条小路,如今也只是存在模糊的记忆里。停车后,找了家靠近农场入口的住户问路,一位老人听知是远方来客,很友好,特别是听我提到老黑的姓名,就更亲切了。“他是我们农场的党委书记呀,他是最后一批回城的知识青年呀,他过去就住在前面那栋楼呀。”这位老者一连三个“呀”,并热情地用手指着前面的方向对我们说。他还要请我们吃饭,并提出要亲自带我们到江边走走。老者姓陆。我深知,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他对我们的好,是源自对老书记的好。
想起在过去搭建木桥的那处沙滩上,我们两个爱学习的时代同龄人,对于文学名著产生的思想碰撞。那次我们一起评析了传统名著《红楼梦》,对于有些观点,产生了激烈的争论;那次还一起畅谈了名作《林海雪原》,观点竟然出奇地一致,我们感叹好作家曲波碰上了好编辑龙世辉,一个是慧眼识珠,让金子发光,默默乐为他人做“嫁衣”,一个是对战友情深似海,用火热的心凝聚笔端,不写出感动读者的作品誓不罢休……
那天晚上,我俩畅谈在江边沙滩上,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仿佛给江水披上一层银色的纱衣,美妙极了。
谈多了,谈累了,两人仰天伸直双手双腿,成“大”字形躺下,望苍穹,数星星,赏月亮。那幅静谧的夜景,让人忘却尘嚣烦恼,洗涤了一天的疲惫焦躁。
我想,两个“大”字会被明亮的月光记下的,月亮为我们作证:老黑与我。
老黑姓何。
江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