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渐起时,我系上围裙,六岁半的儿子已经搬来小板凳守在料理台前。今年夏天,这个小帮手要和我一起制作消暑冰品。
“妈妈,蛋清真的能变成冰淇淋吗?”儿子踮着脚,小手握着打蛋器,在玻璃碗里划出稚嫩的圆圈。我正用珐琅锅温热牛奶,看他鼻尖沾着糖粉的模样,不由莞尔。当动物模具送入冰箱,他每隔十分钟就要跑去张望。直到终于捧着小熊造型的冰淇淋,小心翼翼地舔着说:“这是我和妈妈的夏天魔法。”
这样的场景常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街头,树荫下总摆着几张原木茶桌。系着白毛巾的摊主揭开紫砂壶,露出经年累月积淀的茶山。滚水冲下时,深褐色的茶叶在壶中翻腾,茶汤表面浮着一层七彩油膜。母亲会给每个茶杯盖上切割好的玻璃片,在等待茶凉的间隙教我念:“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有次背诵时,一位摇着蒲扇的老先生驻足夸赞,还送了块糕点给我——那混合着茶香与甜点的滋味,至今仍留在记忆里。
到我上中学时,冰箱开始走进千家万户。放学铃一响,同学们就冲向校门口的小卖部。橘子汽水“嗤”地一声开瓶,倒进十二格不锈钢冰盒。我最爱把冻好的冰块含在嘴里,对着电扇,感受凉风裹挟着的橙香在口腔里迸发。
母亲提起她的年代,最奢侈的不过是搪瓷缸里化开的一勺白糖。她结婚时的“双喜”茶缸,红漆早已斑驳,却始终摆在厨房最顺手的位置。去年小暑,我看见她用它泡了菊花茶给儿子,儿子学着姥姥平时喝茶的样子,沿着杯口吹凉茶水才喝——三个时代的夏日清凉,在这个瞬间完成了奇妙的传承。
我忽然懂得,所谓时代的发展,不过是让平凡的幸福有了更多可能。就像母亲那代人用茶缸盛放的温情,经过岁月沉淀,最终都化作了我们记忆里最甘美的滋味。
姜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