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与钢笔结缘,是在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个蓝丝绒盒子,里面躺着支锃亮的英雄牌钢笔。笔尖触到作文本的瞬间,墨水洇开的轨迹像绽放的花,从此我便陷进了书写的漩涡。
那时的零花钱总攥得发烫,一放学就往文具店跑。玻璃柜台后的钢笔琳琅满目,金尖的贵气,暗尖的沉稳,吸墨器“咕噜”吸水的声音,成了少年最痴迷的乐章。记得有次为攒钱买支百乐钢笔,啃了半个月的馒头,当钢笔终于握在掌心,连呼吸都带着甜。
工作后,同事们习惯用中性笔潦草签字,我却仍固执地用钢笔记录会议纪要。金属笔身的重量压在指腹,墨水顺着笔尖流淌,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长出来的。有回项目紧急,加班到深夜,困倦时随手抄起钢笔在草稿纸上涂鸦,横竖撇捺间,竟渐渐找回了少年时沉浸书写的酣畅。
母亲总笑我是“老古董”。去年春节大扫除,她从书柜底层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躺着二十多支钢笔,有的笔帽掉了漆,有的笔尖生了锈,却都被我仔细包着油纸。“这些破铜烂铁,扔了算了。”母亲嗔怪,我却像护崽的母鸡似的抢回来,每支笔都藏着段时光。初中同桌送的樱花钢笔,大学辩论赛获奖的镀金笔,还有那支陪我熬过无数论文的老英雄。
书写上瘾的人,总有些旁人不解的怪癖。出差住酒店,必先检查信纸的克重;朋友聚会,别人玩手机,我却盯着菜单的字体发呆。最离谱的是那次,给客户做方案,写着写着竟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窗外已泛起鱼肚白,整叠A4纸密密麻麻爬满了字。同事笑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我打趣地说:我是想试试他这只钢笔好不好用。
有次去拜访退休的老教师,他的书房四壁都是书,书桌上摆着一支派克笔。老人说这支笔跟了他四十年,写坏了三支笔尖,换过无数次墨囊。“现在的孩子都用键盘打字。”他摩挲着笔杆,“可只有钢笔知道,每个字落纸时的温度。”那天临走,老人送我一瓶鸵鸟墨水,深蓝色的液体在玻璃瓶里晃荡,像藏着整个星空。
有人说钢笔书写太慢,效率太低,可我却偏爱这份“笨拙”。在这个连说话都要追求“秒回”的时代,钢笔让我学会了等待:等墨水慢慢浸透纸张,等思绪在笔尖沉淀,等文字从混沌走向清晰。每支钢笔都是时光的容器,而那些被墨水浸润的岁月,早已在心底酿成了醇香的酒。
童恩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