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南瓜花开了。南瓜花是黄色的,黄得极正,不掺一点杂色。花形也简单,五瓣,展开如小喇叭,朝上张着口,仿佛要喊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喊出来。花蕊在中央,密密的,顶着些花粉,黄得比花瓣更深些。花托连着花梗,梗上有细毛,摸上去糙糙的,很不舒服。
南瓜花分雌雄。雄花多,雌花少。雄花单生,雌花下头结着个小南瓜,扁圆,青绿色,顶着花冠。农人见了雌花便欢喜,知道秋后有南瓜吃了;见了雄花也不恼,采下来,又是一盘好菜。
南瓜花要趁早采。太阳一晒,花就蔫了,软塌塌的,失了精神。清早带露水的花最好,鲜嫩,有生气。采花也有讲究,不能乱扯,得用指甲掐断花梗,这样不伤藤蔓。一根藤上花虽多,也不能采尽,须留几朵结瓜的。
南瓜花可做汤,可炒食,可油炸。做汤最简单,水烧开,下花,打个蛋花,撒点盐,便成一碗清汤。花在汤里舒展,蛋花缠着花瓣,黄白相间,好看得很。喝一口,花的清香和蛋的鲜味混在一处,从喉头滑下去,五脏六腑都妥帖了。
炒南瓜花要用大火。油烧热,拍两瓣蒜下去,爆香,接着倒入洗净的花,快炒几下,加盐调味即可。炒久了花就烂了,失了形色。炒好的花盛在盘里,还支棱着,油光水滑的,夹一筷子送入口中,脆嫩鲜香,竟有几分荤菜的滋味。
最费事的是炸南瓜花。需调面糊,面粉加水加蛋,搅匀,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花要整个蘸了糊,下油锅炸至金黄。炸好的花外酥里嫩,咬一口,先是脆响,接着是花的汁水,混着面香,在口中炸开。这吃法奢侈,一篮子花炸出来不过一小盘,乡下人舍不得常做,多是待客时才显手艺。
祖母炸的南瓜花最好。她调的面糊总有秘方,有时加些薯粉,有时掺点啤酒,炸出来的花格外酥脆。我常在灶边守着,看她操作。油锅一响,花香四溢,勾得我肚里馋虫直闹。刚炸好的花烫,祖母不许我立刻吃,我偏偷抓一个,烫得左手倒右手,嘴里呼呼吹气,还是急不可耐地塞进去,结果常烫了舌头。
南瓜花花期不长,开开谢谢,不过个把月。花谢了,藤上就挂满小南瓜,青的,白的,花的,一天天膨大起来。待到秋后,南瓜熟了,农人摘下来,堆在屋角,黄澄澄的,又是一番景象。
南瓜花黄,黄得单纯,黄得透亮。花开花谢自有时。人记得的,不过是那一点滋味罢了。
李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