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茶时将茶杯端起与放下的举止,其实是在告诉我们:人的一生并非全是一帆风顺。既要拿得起,也要放得下。
午餐过后,驾车去市内一家茶楼小坐。茶楼位于酒店23层,超大的环形落地玻璃窗颇为气派。选一处临窗的座位,点了一壶普洱茶,在轻柔的音乐中怡然自得地自斟自饮。窗外的楼宇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光斑。居高临下,颇有“君临天下”的快慰。
喝茶是国人自古以来的文化基因,素有“茶为国饮”之说。早在西汉,喝茶这种生活方式就在坊间悄然兴起;到了唐宋时期则大为盛行。元、明、清至今,喝茶的习俗长盛不衰。
在我国,有诸多帝王将相、文人墨客把喝茶视为修身养性的手段和高雅精神的寄托,因而茶文化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
喝茶也是我的一大爱好。自小就对茶饮深怀情感。早在少儿时代,生活在乡村的我,便在长辈的带领下背着竹篓上山采摘野生茶叶,回家炒制后存于玻璃罐中。春天抓一点茶叶放入搪瓷杯里泡开后慢嘬细品,生津止渴;到了夏天,家家户户都用特制的大陶缸盛茶,放凉后供家人饮用。我们老家的山上长着很多野生茶树,有一种被爷爷称为“老茶”的灌木,叶片小而厚实。是爷爷的最爱。老茶泡出的汤汁金黄透亮,如黄铜液一般。有回我试喝了一口,顿感舌头发麻,吐之不及。许是茶叶里富含的药效,常喝老茶的爷爷身体硬朗,百毒不侵。某天不幸被土皮蛇咬了一口,爷爷也不去医院,自己采了些草药放入嘴里嚼碎涂抹在伤处,几天后就结痂痊愈,而咬他的那条土皮蛇,却于当天中毒死在了沟里。
碣滩茶是老家著名的绿茶品牌,相传被慈禧太后钦定为贡茶。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被各乡镇广泛栽种。有年我随做教师的母亲去外乡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读书,学校后山有片茶园。村民说当年为响应上面的号召种植碣滩茶,生产队组织社员开垦了这处茶园。因土质问题,栽种的茶树长势不好,而且产量太低,只好放弃,成了野茶。每逢春至,无所事事的老人和小孩纷纷腰挎竹篓到茶园采茶,制成茶叶去集市售卖换些零钱。凭我的能力自然无法以茶赚钱,但对采茶制茶颇有兴致。放学后也提起竹篓加入其中。暮色降临,我和大家一道带着茶叶回家,晚饭后倒入铁锅里慢慢翻炒,待其枯萎装入簸箕用手细心搓揉,然后均匀地摊开在钢制的茶筛里小火烘焙。待茶叶爽干后密封保存于玻璃罐里。明前茶是茶中精品,即清明前采摘并炒制的茶叶。我把它分开装在一个漂亮的玻璃罐中,等假期回家分送给爷爷、奶奶和爸爸。尽管抽旱烟的爷爷只喜欢喝自己采摘的“老茶”,但对我送给他的明前茶,也视为珍品。
上大学是在北方。校园生活简朴清苦,爱喝茶的我每到春冬两季,就随手捧着个保温茶杯,时不时地拧开杯盖喝上一口。虽然杯中茶叶价格低廉,但那种感觉却令人快慰。
毕业后去海口工作。南方人有个习惯:喝早茶。清晨七点,人们或扶老携幼或成双成对从四面八方而来,在茶店落座,服务员便款款地来。问一句,喝什么茶?报了茶名再点上瘦肉粥、虾饺、小笼包、凤爪、鸡翅等,一小笼一小笼的食物就被逐一端上桌面。海口人大多喝的是红茶,吃几口美食品一口茶饮,情趣不言而喻。海口的早茶店极多,一条街上有十来家,有的甚至一字儿排着四五家。生活在茶香四溢的城市里,心情也格外爽朗。每天起床洗漱完毕,我就出门找家茶店,点上自己喜欢的茶饮和食物,悠哉乐哉地吃饱喝足,然后骑上摩托去单位上班。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我离开海南到北京做报纸那年正值盛夏。北京是座处处弥漫茶香的都市,从老舍笔下的《茶馆》,到街头巷尾的大碗茶,茶早已融入北京人的生活,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符号。不仅承载着这座城市的历史韵味,也浸润着老北京人的岁月时光。
北京人爱茶的历史由来已久。明清时期,茶馆就已遍布京城。那时的茶馆,是信息交流的中心,商贾谈生意,文人吟诗文,百姓听评书或聊家常等。北京人喝茶种类丰富。茉莉花茶是老北京人的最爱,浓郁的花香与醇厚的茶香互为交融,香气四溢,口感醇厚。此外,普洱茶、绿茶也颇受北京人欢迎。不同的茶,满足了北京人不同的口味需求。
老舍先生的《茶馆》,更是将北京的茶馆文化推向了巅峰。在那小小的裕泰茶馆里,展现了清末到民国近半个世纪的社会变迁。形形色色的人物,在茶馆里演绎着各自的悲欢离合,让我们看到了那个动荡年代里北京人的生活百态。通过《茶馆》,我们能感受到茶馆于北京人而言,不只是喝茶的地方,更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茶馆犹如社会缩影,每天上演着人间百态。
我在北京工作那些年,许多名人访谈就是在茶馆完成的。印象深刻的有对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插曲《万泉河水清又清》作曲者吴祖强的访问。那是2003年初春,我应好友吴霜(著名剧作家吴祖光、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新凤霞之女)邀约,去北京首都体育馆附近的一处茶楼小聚,偶遇了她的叔叔、著名作曲家吴祖强老师。十余年的海南工作经历,促使我与吴老师聊起了他当年创作《万泉河水清又清》的往事。他说,1964年初,他和作曲家杜鸣心接到为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创作音乐的任务,于当年2月到海南万泉河周边的黎村苗寨深入生活。他们看见头戴斗笠、身穿大裤筒的海南妇女挑着担子、戴着斗笠劳动的画面,想到要创作一首《我编斗笠送红军》的歌曲。后来在黎族歌曲《五指山咧五条溪》的影响下,完成了《万泉河水清又清》的创作,成为几代人传唱不衰的红色经典。
从北京回长沙工作的头几年,我居住在一栋高层商住楼内。33楼之上是顶层露台。有年夏天,我和物业工作人员说好,把一套桌椅和茶具摆放在天台的储物间里。晴朗的晚上,我就乘坐电梯上到顶层,用钥匙打开储藏室搬出桌椅和茶具,烧上开水泡一壶好茶,于凉爽的晚风中悠闲地品茗,静静感受洒落在天台上的淡淡月光。那种赏心悦目的惬意与快慰难以言表。
有道是:陆羽煮茶写天地,半卷茶经传古今。“茶如人生”原本就是生活的写照。我们细细品味茶的清香,犹如品味生活的美好;我们慢慢体悟茶道的韵律,就像体验人生的沉浮。饮茶时将茶杯端起与放下的举止,其实是在告诉我们:人的一生并非全是一帆风顺。既要拿得起,也要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