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走走停停,如贪玩的孩子,后来也许是想和鸡做邻居,就攀爬上了木质的鸡笼。它整天装作一副高人模样,淡然看着脚下的鸡们,夺食,斗殴,争宠……有时鸡们特别安静,你会发现,牵牛花正在摇头晃脑,像老夫子授课,鸡们当然服服帖帖。其实,牵牛花做不来大人,你看,只要是风路过,它就扯住风的衣襟不丢,拽,抱,挡,抓,虽是土匪行径,却是无赖模样,结果把自己整得踉踉跄跄。到深秋,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干,急匆匆挤出一朵淡蓝色的小花,皱巴巴的,缩头缩脑,开成干涩的讪笑。
母亲说,“真懒!”当然是说牵牛花,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恨铁不成钢罢了。连牵牛花都耷拉着脑袋虚心接受,我更得虚心十倍,虽然这种虚心可能只是一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是真懒。
母亲说的“懒”,就是慢。那时起床慢腾腾,吃饭磨蹭,上学路上东瞅西望,偶尔追追鸡、撵撵狗。等我晃进教室坐下,掏出书本,打开文具盒,预备钟声恰巧响起,慢悠悠,悦耳,悠远。
如今在城里讨生活,母亲一直嗔怪我屡教不改的“懒”,说戒就戒了。城市可比母亲“厉害”多了!就拿每天早晨来说,早起做饭,喊儿子起床,督促他吃饭,送他上学,我再上班。整个过程如打仗急行军,哪个环节晚了一分钟,整个作战计划将重新制定,自乱阵脚。定闹铃非常必要,后来发现自己成了闹钟,到点儿自然醒,不用闹钟闹,不可谓不神奇。
城市生活必须按部就班,像乡下习以为常的早晨从中午开始,在城里,简直就是“神话”。
每次回到乡下老家,手机定的闹铃、自身的生物钟集体罢工,我能睡到日上三竿又日上三竿。一直想不明白原因,后来找个“入乡随俗”的由头而释然。
可不,你看,母亲吃个晚饭,端着大黄铁碗,在街口能和街坊邻居吃到把月亮从东山拽到中天。广场北墙根儿,一堆老头,打个盹儿,就是半晌。串个门儿吧,守门卧着的大狗,都不睁眼,或者不正眼看你。有的狗懂礼,不过抬头哼唧几声,算是打招呼。想起湘西诗人刘年的《夕阳之歌》,诗云:等蜻蜓选定落脚的稻叶/等花头巾的女人,取下孩子背上的书包/等牛羊全部过了桥/夕阳才沉了下来……
慢慢的日子里,太阳不急躁,人们不慌张,可以有大把时间,看花开,闻叶落,观雪舞,任雨飞。
月色雕刻着村庄,虫鸣守护着庄稼,牛哞呼唤着斜阳,父亲安抚着大地。一切各行其道,一切各得其所……
木心先生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慢下来的日子,忽然觉得一生太短,那么,就从现在开始,长长的爱,慢慢的爱,深深的爱……
刘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