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天,我在松花江江堤下的缓坡上散步时,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我停下脚步,回头瞅了瞅这块石头。冷眼看上去并没有看出这石头有什么特别,正打算移步走开却又觉得这块石头上的花纹与其他石头上的纹路有些不同。我转过身弯下腰捡起了这块石头,仔细地端详起来。
这块石头比手掌略大,与手掌的形状也大体相仿。石头总体上呈黄褐色,带有不规则的、灰黑色线状的木质纹理。石头一侧的边缘较厚,约有四五厘米,另一侧的边缘较薄,有一厘米左右。在石头凸感明显的一面,有树皮一样深浅不一的竖状沟纹,在略有凹感的另一面,呈现的像是树木被锯断后又被纵向劈开一样的木质纹理。
我把石头拿回家放入清水中浸泡,用毛刷清洗干净。这时,再看石头的木质纹理更加清晰真切。
“这不就是一块木头嘛。”我心里这样想着,可拿在手上的却又千真万确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上学时,我学的是采矿专业。根据自己对地质和矿物知识的了解,我判断自己捡到的这块石头就是一块“木化石”。
为求证我的判断,我上网“百度”了一下。我用电脑键盘输入“木化石”三个字,按下回车键,然后在电脑屏幕上按搜索目录逐一打开网页,浏览有关“木化石”方面的基本常识。根据在电脑中搜索到的内容,整理如下:“‘木化石’,又称‘硅化木’。在远古或地质历史时期,树木随着地壳的变迁和地质结构的变化被深埋地下,这些树木在被埋于地下的漫长过程中,随着地质条件的变化,被地下富含二氧化硅的化学物质所侵蚀。而这些富含二氧化硅成分的化学物质,最后结晶沉积在树木的木质成分里,并用石英家族的各类元素,把木头里面的木质成分置换变成了石头。这样的石头,在外观上还保留着木质结构的纹理特征及外部轮廓,但自身的属性却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这样,经过树木与二氧化硅多年积淀而产生的石头,被称之为“硅化木”,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木化石”。
我经常会把这块“硅化木”摆放在案头,也时常用手指触摸或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看看能否从凸凹感明显的木质纹理和深浅不一的线状图饰纹络中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用心解读并试图发现一些远古时代的气息与痕迹。通过褶皱沧桑感十足的树皮和一丝丝交错缠绕的木质纹理,我断定这块“硅化木”原本就是一块没有完全腐烂掉的古榆木。透过这块石头,我仿佛看到远古时期松花江流域原本是美丽富饶的广袤平原,这里水草丰美,物产丰富,古木参天。那时,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在这里繁衍生息。后来,随着地表板块运动和地壳裂隙,形成了如今的松花江流域。在地壳裂隙和地表板块运动变迁过程中,又有许许多多的森林树木被深埋在松花江两岸的河床之下。这之中,就有演变成我案头上“硅化木”的这块古老的榆木。
(二)
说来也巧,我对老榆木原本就情有独钟。小时候因家庭人口多,尤其是我们家的男孩子比较多,定量供应的粮食每个月都有几天接续不上。但到了春天,我们家的日子就会相对好过一些。因为在春天这个季节里,爸爸妈妈就会带着哥哥姐姐到山里去撸榆树钱,然后把榆树钱掺到玉米面中蒸成干粮。至今想起当年在玉米面中掺上榆树钱蒸出来的窝窝头,嘴里仍回味着一股甜丝丝的清香。
老榆木,在我们东北与杨木和柳木一样遍地都是,是一种既普通又生命力极强的树种。它既没有杨木和柳木那样高大挺拔,也不如杨木和柳木生长得快,但老榆木材质坚实、耐磨、不怕磕碰、柔韧性好,它的功用远比杨木和柳木要多得多,适宜于制作家具和各类工具。
在我们东北,马车和牛车曾作为工农业生产中的重要交通运输工具,而用来制作马车和牛车车身或车厢的主要选材就是老榆木。
如今,可能有许多年轻人不知道扁担为何物。我小时候生活在吉林省东北部的舒兰矿区。那时,扁担是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主要劳动工具。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爸爸精心选用一块上好的老榆木,为我制成一根扁担。这根扁担韧性十足,担起重物颤颤悠悠,既省力、结实,又不易折断。我在矿区生活时,每天去大井挑水、到山上去捡煤,用的都是这根扁担。这根扁担不仅见证了我的成长,伴我度过了青年时期,也在我的肩头和心里留下了沉甸甸的印迹。
(三)
也许是青年时期的生活经历让我对老榆木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依恋情怀,并痴心不改。为了改善家居条件,2018年,我家在吉林松花江畔购买了一处新居。入户装修时,我和老伴儿特意去家具商店订购了一套老榆木博古架和老榆木罗汉床。说来也怪,只要一提起老榆木,我就会发自内心地产生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闲暇之时,我喜欢玩篆刻,也刻制过“意与古会”这方印。当我把捡到的这块“硅化木”摆放到博古架上的那一刻,我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并突发联想,这块演化为“硅化木”的老榆木,原本就生长在松花江流域的原始森林,是一棵遮天蔽日、有着千年树龄的老榆木。每当春暖花开,这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枝头都会结满一串串青中泛白、白中透黄的榆树钱。榆树钱成熟之后会脱离母体,随风飘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样长年累月、循环往复,在这方圆百里千里,到处都生长着老榆木的子子孙孙。谁能保证这用来制作博古架的老榆木不会是我手上这块“硅化木”的子孙后代呢?也许这就是一种机缘巧合,也为我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我时常会把这块“硅化木”拿在手中把玩,也一直在猜想它究竟在松花江流域的河床下被埋藏了多久,是千年、万年、几十万年,甚至更为久远?松花江水奔流不息,两岸的河床时时刻刻都在接受着江水的冲刷洗礼,这块被深埋地下的“老榆木”是在何时重见天日?它在与我邂逅的漫长旅途中,又经历泥土河砂怎样的挤压和打磨?我不得而知。
我始终认为,这块石头的前世今生一定与我有缘。若是无缘,它为什么会穿越时空与我不期而遇?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人生不过百年”,而我却能在有生之年,与这块由老榆木演化成为“硅化木”的石头邂逅,这对一个爱石头的人来说又是何等的幸运!
有时,我甚至会想,这块“老榆木”,不、不,是“硅化木”,它如若有灵,也一定会为遇到我而暗自庆幸呢!
姜明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