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总是和母亲的屋檐连在一起的。那时的我,活像一只小野兔,成天和小伙伴们一道,在田头地埂窜来窜去。从不理睬落山夕阳的催促,只有我的乳名一遍又一遍在山谷响起,我才记起回家的路。母亲一定是站在屋檐下,将两手放于额际焦急地呼唤。而当我的小脑袋魔术般地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母亲又惊又气。就在母亲举起巴掌佯装打我的瞬间,我却泥鳅般从母亲身边滑过,进里屋吃香喷喷的晚餐了。
那时,母亲很高,屋檐很高。七岁那年,母亲用竹条逼着贪玩的我挎上了书包。学校离家有十多里山路,母亲总是早早地起来,为我蒸熟几个红薯或玉米棒,在淡淡的晨雾中送我出门。牛羊归圈时分,我也该放学了,母亲就站在屋檐下等着我从茫茫暮色中归来。山里杂草丛生,野刺槐不止一次地刺破我的衣裤,也刺疼母亲那颗善良的心。
山里的日头落了又升,升了又落,我也渐渐长大懂事了。那时候,山里的孩子能上完小学已经算够有福气,所以小学毕业后我执意要求辍学帮母亲干活。其时父亲已卧病不起,全家的重担都落在母亲瘦削的肩膀上。母亲摸着我的头,直掉眼泪:“娃啊,山里人穷就穷在没文化上,只要你能学点本事,娘再苦再累也值得呀!”
我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那年秋天,漫山枫叶如火如荼,我被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临行的那个晚上,山风穿过屋檐,穿过门缝,不停地拍打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我猛然发觉:在我蓬勃向上的青春里,母亲已不再高,屋檐也不再高。
我是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山的,母亲佝偻着腰,站在屋檐下送我远行的神情是我心中不老的风景。如今,什么都看到了,近处的轻歌,远处的曼舞。然而常记得风中的母亲,雨中的稻谷。于是,不敢在花里奢侈,酒中沉浮。
是的,母亲一生都没能走出大山,甚至她那低矮的屋檐,但她却以一个山村妇女的博大胸襟,让她的儿子稳健地走出了人生之路,走向了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明伟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