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对“牧童遥指杏花村”中的杏花从来不陌生。每年的春末夏初,汾阳人都会用杏花酿酒。
我家屋后,就有满山的杏花。这些粉白色的花像是着了魔,争先恐后地在这片土地上生了根。它们无法像人一样用言语表达对故土的深情,只能在花季时默默地倾吐芬芳,雨季时沉沉地向上生长。一年又一年,故乡的花海,越来越娇艳了。
爷爷爱酒,这个时候,是他最爱的季节。早上他就出发了,中午时才带着一篮杏花回来,忙前忙后地把杏花洗净晾干。太阳快要下山时,他拍拍我的肩头,对我说道:“快走,拿出我珍藏的好酒嘞,到时候啦!”我跟着他去到书房角落,看着爷爷迫不及待地把酒壶搬到院子里,还带上了一个刚刚洗净烘干的玻璃瓶。先是放杏花,再是用白酒没过杏花,最后把酒密封好,又放回书房角落。等花香浸入酒里,爷爷就可以在日暮时分举杯小酌了。
我慢慢发现了,比起酿酒,爷爷更爱的是杏花。爷爷告诉我,比起品尝杏花酒,他更喜欢的是制作杏花酒的过程。我想,爷爷爱着的,应该是那个采摘杏花的明媚上午。
那一年,我终于赶上了花季,陪爷爷看了一场杏花雨。不只是采花,爷爷还会在杏花雨里演奏一段长笛。熹微的晨光隔着杏树的枝头,不偏不倚地打在爷爷的双手上。他扯开脖子间的皱纹,把头抬得老高,清瘦的骨节触摸着彼时的阳光。我不太懂音乐,但能感受到他曲子里几分婉转凄切的小城况味,就像他的人生,尝遍千帆之后,有几段离愁别绪还是沉淀了下来,在梦里反复萦回。几曲终了,晨光越来越浓郁了,空气里全是杏花的清香。爷爷也变得更明媚了,站在随风飘落的杏花雨前,冲着我舒展笑颜。
我不在家的时候,更多是杏花和酒,陪着爷爷。杏花好像比我更懂爷爷,能在深夜的冷寂里化作酒壶里的清甜,好让爷爷饮酒时少了几分喉咙的烧灼感。而花开的时候,绚丽的粉霞又恰好中和了爷爷半生漂泊的愁苦。
也正是杏花,让我每年都有了回去看爷爷的契机。“别回来了,在外工作忙,放假又没有几天,这一来一回挺麻烦的!”“要回来呢,因为这里的杏花最美,可适合拍照啦。”爷爷总是这么说,我也总是这么回答他。
又是一年杏花季,我看见风起,扬起一场杏花雨。爷爷带着不变的笑意,站在杏花的枝头间。我知道,爷爷永远在那里,喝着陈年的杏花酒,弹奏着悠扬的长笛。而我,会永远在他身旁。
赵嘉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