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西北的日常,总离不开面食的香气。一日三餐,变着花样,面片、汤面、焖面、油泼面……但在我心里,最缠绵难忘的,还是夏日麦收时节的那碗凉面。
以前的山路还未拓宽,弯弯绕绕。麦子熟时,乡亲们便弯腰挥镰,将沉甸甸的麦捆拉回打麦场来碾,那时碾麦子可是一件牵动人心的大忙事。拖拉机轰隆隆地转着圈,扬起金色的麦糠和尘土,空气里弥漫着阳光、汗水和麦秸秆的味道。无论谁家碾麦子,不用招呼,邻里们扛着叉、拿着耙就来了。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这情分就像麦场上空的日头,实在得很。帮工自然要管饭,午饭六菜一汤是标配,而到了下午,一顿凉面,便是对付炎热和犒劳筋骨的最好慰藉。天热,吃着爽利;再者,对于将面食刻入骨子里的人们来说,唯有一碗扎实的面条下肚,那份劳作后的空虚才算真正被填满。
午饭的碗筷刚收拾停当,便要开始为下午的凉面忙碌了。做凉面,面条是根本。那时家家户户还没添置小巧的家用压面机,若怕费时费力,就得去邻村专门压面的铺子压面条。
大人们把面粉装进布袋,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便成了最乐意的差役。提溜着沉甸甸的面粉,攥着钞票,一溜烟就往邻村跑。为什么乐意?我们村子小,连个像样的商店都没有,去压面的路上,却会经过邻村那个让我们眼馋的小卖部。一到那儿,我们便先用零钱换几根冰棍买几包辣条,一路走一路吃着,夏天的快乐简单又清凉。
压面的铺子这时也正是忙碌,不过那机器倒是利索,白花花的面团进去,不多时就吐出均匀细长的面条。回来的路上,经过那商店,有时还会要捎带许多雪糕,带给麦场上晒得黝黑的大人们。
家中早已烧开大锅的水,压好的面条下入翻滚的沸水中,煮至恰到好处,捞出,摊晾在洗净的大案板上,最关键的一步,是淋上熟油——菜籽油烧热后晾凉的油,带着独特的香气。需得趁着面条温热,用长筷耐心翻拌,让每一根面条都均匀地裹上油光,防止它们贴连成一团。等到麦场里的人们扛着农具,说说笑笑地回来,面条也凉得恰到好处,正是入口的最佳时机。
吃凉面是热闹的。醋、油泼辣子、蒜泥水是少不了的灵魂调料,还有各色配菜:碧绿的黄瓜丝、爽脆的凉拌萝卜片、炸得焦香的虎皮辣椒、清炒的韭菜或嫩蒜苗……满满当当摆在桌上。大人孩子围坐一起,一人捧个大碗,碗里是素白的面条,桌上是五彩的配料,如何搭配,全凭个人口味,各取所需,自得其乐。大人们总爱夹些炒韭菜或蒜苗,与面同拌,增添风味;孩子们则偏爱那纯粹的面条,只用调料拌了,再就着虎皮辣椒和萝卜片,吃得心满意足。
后来离家远了,曾无数次尝试复刻记忆中的味道,备齐了调料,细细拌之,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我真正难以忘怀的,并非凉面本身的味道,而是碾麦场上的互助与汗水,是奔跑在乡间小路上的无忧童年,是那围坐在一起,分享简单食物的热闹与温情。
北棠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