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带来的热气,蒸得人骨软筋酥。我自取了两箱矿泉水,堆在小区门卫处的水泥阶前,想着明日再搬回住处。
次日黄昏,我踱至门卫处,却见那两箱水已遭了“劫”。箱壳被撕裂,内里空落落的仅余三两瓶伶仃立着。一股火气直冲脑门,这贼竟连水也偷!我疑为是哪家顽童作祟,便决意去查个分明。
监控录像里,真相浮出,却与我所想大相径庭。约莫是正午光景,几个黝黑汉子逡巡而至,衣着沾满尘灰,可能是附近工地的工人。他们先是对着那两箱水指指戳戳,继而交头接耳,脸上竟浮出欢喜颜色。其中一个胆大的,伸手便撕开了胶带,取出几瓶来分与众人。余者见状,亦纷纷上前,拧开瓶盖便仰头痛饮。不多时,两箱水已去了大半。他们抹着嘴,谈笑自若地去了,浑似做了一件极平常的事。
原来如此!我想他们大概认为是老板体恤送来的“福利”。我胸中的怒火熄了大半,转念思之,这些工人终日与砖石水泥为伍,曝晒于骄阳之下,老板偶发“善心”买些水喝,也是情理之中。我的水放在这显眼处,箱型、位置皆与往日相仿,无怪乎他们误认。这倒叫我发作不得——向一群渴极了的人讨还几瓶水,未免显得我小气。
于是我那怒火竟自退潮了,反而渗出一点奇异的温软。想他们仰颈酣饮之时,清水滑过燥热的喉咙,暂解了劳作的煎熬,未尝不是一桩小小的功德。我的损失,倒成就了他人的片刻舒坦。这世上许多事,原无所谓绝对的黑白,只看你立在哪一块砖上。我之愤怒,起于“我的”之物被夺;而他们的欢喜,却源于意外得了解渴的甘霖。
而那几瓶劫余之水,我任它们留在原处,或待有缘人罢。这世间账目,未必皆须算清,有时糊涂一笔,反见得人心尺寸。这水的“官司”,到底敌不过燥热里一点微末的慈悲。水已入人腹化作汗,洒在城市的砖缝里,再也收不回来了——收不回来的,也好。
亦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