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天命之年，我竟没来由的多愁善感，新桃换旧符之时，本可以让自己暂且放松下来，又总不小心想着如何打造过节的烟火气。父母还在的时候，儿孙们自然要围拢过来，献上感恩和祝福，享受过节的恩宠。待到我们成为家里的“老人家”，一种担当和责任迎面而来，这是中国人绵延不绝的基因传承，像河流里一朵朵浪花在相互牵引、追逐着向前奔走。
年夜饭无疑是春节每个家庭的重头戏，是亿万中华儿女辞旧迎新最坚定的奔赴，是生命里别具意义的时光轮痕。记得小的时候，年夜饭很简单，也比较安静。
说简单，自然是生活的艰辛、物质的匮乏，无非是白切猪肉、鸡肉，如果别出心裁，便是用黑豆炖猪肉，然后可以煮一锅黑豆大米饭，现在我们雅称为“外婆饭”，再拿出舍不得吃的猪肚、猪肝之类的，算是很丰富了。大山里没有鱼，牛肉、羊肉之类的可遇不可求。通常，还有最让人念念不忘的粽粑。
说安静，或许源于关着大门吃年夜饭的习俗，或许真怕铁拐李来讨饭，或许是为了不想让人知晓的一点奢侈或一点窘态，所以多是各家过各家的。到了初二，走亲戚的、请客的、串门的才稍微热闹起来。当然，那时我们没有电视可看、没有过节活动可乐、没有红包可收。
说简单，依然是大人们长时间的商讨与张罗，依然是情暖意浓的美味大餐。说安静，依然有物质与精神交融的喧哗，依然有爆竹声声辞旧岁的热闹。
转眼间，我们接连挥手与寂静的山村告别，在各自不同的道路上奔跑，在意料之外的梦想中安放自己和家庭。我们的年夜饭不再是简单的一猪一鸡，不再是干栏木楼里的闷声静气，不再是泥罐里米酒的单纯味道了。
亲情总是味道的引子。无论怎样的食材和宴席，只要放上一撮盐，烹调所引发的化学反应才能刺激味蕾，成为最撼动人心的温暖交织。我们小家族的兄弟大都聚到了小县城，临红水河而居，几方风土人情融合的地方，成为我们宜居乐业的新家园。每到节日，我们从河两岸，还有从离家创业的远方，卸下劳碌，汇合在这一家那一家，敞开心扉诉说衷肠，甚至有磕碰吵闹，都无关那一份亲近。“亲亲、尊尊、长长，男女有别，人道之大者也。”中华民族以家为最重，家为心中至尊，“修身齐家”是伦理价值之本。古人以其智慧，造出“安宁”二字，即家之男女互敬互爱而有“家和万事兴”。
大年三十早上，我向家人发出聚会的邀请，并特别强调：不开车，要喝酒。《诗经》云：“为此春酒，以介眉寿。”苏轼说：“诗酒趁年华。”酒是人类的伟大发明，它流淌的是暖和、交融、情调……家里已置有红薯酒、白酒、葡萄酒，还有学生刚刚送来的十几斤自制葡萄酒，还特意嘱咐家人，它适宜女人喝，别给男人糟蹋了。腊月二十九去了一趟深山老家，酒后竟记不起姑爹送上十几斤猪肉，一早见它摆在饭桌上。冰箱里有我曾经的联系户送来的土鸡、河虾，有弟弟送来的腊香猪腿、鲳鳊鱼、羊肉，还有我前几天买的腊肉、腊肠、牛排。货架上有朋友送的板升白玉薯粉丝、雅龙旱藕粉丝，屋后有爱人自种的青菜。这年夜饭的菜，还用买吗？只看我烹饪的功夫了。
我对煮菜没什么讲究，也没时间去过多打理，更做不出什么拿手菜，况且很久以来，晚饭在外面吃的多，午饭随意应付的多。但有一点，但凡来客或请客，我都会单刀独马上阵，风风火火炒炖几个菜，桌边最少也要有五六人，不然觉得吃不出气氛，再好的菜肴也是寡味的。
以前，我操持年夜饭，要煲一个上点档次的汤，几年下来，发现家人对此不是很热衷，所以后来多直接用煮白切鸡的水，其新鲜甜美足以符合大家口味。红水河滋养的秀丽山水，出产上好食材，烹调不需要过多工序和配料，不少家庭通常仅备生姜、葱蒜、盐巴、酱油等，更多保持其原汁原味。
上午十点，我就忙碌开来，在厨房里表演锅碗瓢盆的合奏曲，期间大概休息了半个钟头，及至各家人员陆续到来，下午五点半菜品按时间上桌。在大快朵颐前，我赶紧招呼大家集中门前，没来得及从朋友那里要回三脚架，只好请邻居帮忙摁快门，拍了一张全家福。
今年年夜饭，人员算是较齐整的，我们四兄弟、姐姐和两个堂兄弟，还有二哥的准女婿、二外甥的女朋友，二十多人两大桌子。有一点遗憾的是，大外甥一家去了郑州的外婆家，二外甥肚子闹了“革命”。我特意把成年男子凑到一起，喝上白酒或啤酒；女人和幼儿选择葡萄酒或饮料。
喝到兴头，我想起刚刚从别家学来的“深水炸弹”，便怂恿试一试。第二天清醒过来，上网搜索，才知为台湾啤酒所制鸡尾酒，制作方法是在宽口杯里倒三分之二的啤酒，在小杯子里盛满伏特加，然后将小杯子沉入宽口杯。如此称呼，乃形容其沉得深，威力强，喝下去后劲大。韩国人称“炸弹酒”，也是将小杯烈酒投放在大杯啤酒里，两种酒一口喝掉，产生特殊的口感和味道。我们以普通的啤酒和白酒效仿。“屠苏成醉饮，欢笑白云窝。”节日如果没有酒，便如菜少了盐。然而，年夜饭重在于聚、在于情、在于乐，酒只能助兴、只可适度。
“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中华儿女是龙的传人。龙象征祥瑞、昌盛、高贵和力量，寓意腾飞、开拓、成功、幸运等。年夜饭里，更是一个家庭新征程的蓄力和期许。龙年里，我们有新的播种、新的梦想，就会有新的收成、新的诗章。
初一大早，上到楼顶，打量眼前景象：鸳鸯茉莉白的花多、蓝紫的花少，稀疏的叶子间还有不少小小的花蕾；长寿花擎起一团一团的红，热烈而妖艳；金花茶不知什么时候在栏杆下盛开了两三朵，硕大而典雅；高高的扁桃斑鸠菊枝条上，擎起不起眼的花簇，应该还没完全打开，摇曳着最先迎接阳光；柚子树、冬青长出密集细嫩的枝叶……春天已然给楼顶带来了勃勃生机，楼顶也给我带来了新年稍微奢侈的念想。
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