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清幽,倒映着岸边的绿意。漫步花径,心头的欢喜便如春水般荡漾开来。这份对花草的钟情,最早要追溯到《诗经》里的世界。每当读到“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这样的句子,童年的记忆便如露珠般晶莹浮现——那些与草木为伴、与诗画相依的时光,当真是生命中最纯粹的欢愉。
初遇《诗经》,是在垂髫之年。父亲从学校带回的那本泛黄的《诗经》,为我打开了一个草木葳蕤的世界。那时尚不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缱绻情思,却对“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的描写着了迷。荇菜那随波摇曳的倩影,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化作了一幅流动的水墨画。从此,《诗经》里的每一株草木,都成了我魂牵梦萦的故人。
故乡的童年虽清贫,但《诗经》里的草木却为我构筑了一个丰盈的精神家园。记得第一次在田埂上遇见凌霄花,那“苕之华,其叶青青”的诗句便脱口而出。看它攀援而上的姿态,确如李渔笔下的“天际真人”,在蓝天下绽放着生命的壮美。路旁的卷耳草,因着“采采卷耳,不盈顷筐”的吟咏平添了几分诗意;茜草那星星点点的红,在“缟衣茹藘”的映衬下,仿佛穿越千年而来;而夏末的棠梨,则永远带着“蔽芾甘棠,勿剪勿伐”的温情,成为故乡最鲜明的印记。
这些草木不仅生长在故乡的山水间,更扎根在我的心田里。芄兰的柔韧、蒲草的挺拔、葛藤的缠绵、黍稷的丰茂……每一株都诉说着古老的诗意。即便要跋涉崎岖的山路去寻访它们,我也甘之如饴。
到了学画的年龄,这些草木又在我的笔下获得了新生。从茯苓的质朴到艾草的清苦,从蒹葭的苍茫到木槿的绚烂,我用七彩的蜡笔一一描绘。尤其爱画水生植物——荇菜的婀娜、莼菜的柔嫩、荷花的亭亭,都在我的画册里留下了倩影。一本本厚厚的画册,记录着一个孩子对草木最真挚的爱恋。每逢假日,我总带着妹妹去山野采集标本,那些夹在书页间的植物虽已风干,却依然散发着岁月的芬芳。
如今已到不惑之年,但对草木的眷恋从未消减。《小窗幽记》中描绘的闲适意境,正是我向往的生活图景:晨起推窗,看乱红飞过闲花;暮色四合,听绿树摇动闲庭。在都市的喧嚣中,我依然保持着与草木对话的习惯。阳台上的一方小园,种着《诗经》里走来的植物;书房里的几案,总插着应时的野花。微雨敲叶是天地在抚琴,清风过处是花枝在起舞,这般素心禅意,最是人间清欢。
我依然保存着那本《诗经》,偶尔重读,泛黄的书页间依然流淌着草木的芬芳。那是穿越时光的馈赠,是故乡最深的印记,也是我生命中永不褪色的诗意。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或许我们都需要一册《诗经》,让心灵回归到草木初萌的纯真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