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人以永州地域为背景的诗集《宋湖情史》,笔触委婉而真切,语义厚重而不滑腻。所择取的物象,都是他生活里必须直视的和经历的。于是,一些带着抒情元素的又异彩纷呈的画面走进了阅读者的视野。如他的《黄叶子》的最后一个段落:
“很多人在说,/生活已经很旧/了,/有很多瑕疵/像我的身体一样/像我对生活的那不可逆转的描述/吧,/大地已经黑夜/我不是这世上的客人,/也不是使者。”
这一段很像诗人在自言自语,他觉得自己过的生活很是陈旧了,感觉到有许多的缺失和不足,就像自己的瘦小的身躯一样,其中应该也暗示了,自己虽瘦却可以装下比自己更壮实更大的理想,但却装不下一些小病痛和理想不能抵达彼岸的缺陷。接着说,这种很旧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现实,现在这个很旧的状态,已是事实,再也不可能从头开始了,看,黑夜已降临在我生存的这块土壤上了,我感悟到我不是这世上谁请来的客人,但无论怎么看自己也都不像是肩负使命的人。
生活很旧了,以此来彰显生活的样子。习惯中的旧字,一般是指用过的物件,而诗人将旧字重新定义,让它指向一个形态或者一种状态!下句又说有很多瑕疵,瑕疵出现在此地,浸满了想象力,将读者的兴致推至亢奋的层面。接着诗句没按理顺章走下去,喻体突地一转身便指向自己的身体;身体一词是可触摸的实体,是丰满又接地气的参照物,是语言走向张力的一次革命,因而诗意在此处又抵达了一次险峰。接下来诗人眉毛一扬:说旧的生活已再无力回到新生活中去了;想象力的再一次回眸,也是情感由淡转浓的一个过程;描述在这里是一种泛指,更是向抽象自首。接下诗人说大地已是黑夜,黑夜暗喻着生活已趋向一种迷茫状态,其笔意仿佛像放弃某一种抵抗了。而最后,诗人的意识开始走向总结和归纳,情感也开始进入随波逐流了,说自己不是世上的客人,但也不是使者,观其语言形态,有了诗人郑愁予在《错误》一诗的特征:“我达达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诗人在结尾处,以一种自白式的呈现方式,向世界展示自己处的生活状态,也示意自我情感在不确定的路线上行走。既然不是客人,又不是使者,那诗人到底处在什么位置,以什么的姿势向他所处的人世间挑战呢?
在这一段落里,诗人的情感和想象力一直在生活的湖泊里浮沉,锐利的表现力和情绪的起伏,都让诗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占领了读者的审美视线!
在《宋湖情史》诗集中,作者的笔触涵盖的领域广阔而丰茂,而他的一首《宋湖》中有这样几句:“她的嘴唇在召唤我/她绿水的裙子在召唤我/她身体上的碧浪”。
这是田人最接近写湖的一首诗,我的感觉表面是向一条湖致敬,实质是向心仪的女人问候。这种抒写更倾向写水了,在随意变换的语境中,在腾挪自如的意像的自由转换里,诗人的语言所呈现出的表情,时而像闲庭信步,时而像凝目沉思。再把目光交给他的另一首《秋天》里,其中有几句:
“她膝盖上的风云,/她胸口上的山河,/在我爱的时候,/它们已经安静了”。
秋天在诗人的眼里,是斑斓的,是丰满的,是撩人的,这山河是谁胸口上的山河?她是指秋天的景象吗?还是指诗人心中另一个她?或许是诗人借膝盖和胸口这两个意象,来映照心中一种企求。然而,仅从膝盖上有风云,胸口上有山河这二句里,我们会发现诗人有着让人猝不及防的营造诗意的手段,但这二句有险中求意外的意向,情感它来得从容,却有走向意义不明的趋势。
在田人这一组诗中,诗人的笔触在掠过宋家洲时,其步履从容,以诚挚平稳的情绪去触及草木和花卉,把草木和花卋想象是湖泊里的浪花;写到翠竹路时,其情感有点隐约而来的落寞:写到潇水时,他的笔力和情感尤为饱满,他企望把潇水刻于楠木之上,并披了长衫。
诚然,田人写诗的策略一半是抒情一半是叙述,抒情时诗人目光专注而略显浪漫,叙述时他神情冷漠,像罗丹的青铜雕像《思想者》。
蒋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