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邓西向来是以儿童文学题材写作见长的,至今也还记得她曾以小说《鲸歌岛的夏天》相赠。所以收到《永远的阿贝》电子稿时,也就未作他想,先入为主地当做儿童文学读了起来。11岁少女苏小依因为一场意外,被误会为导致堂妹阿贝溺水死亡的“元凶”,在深深的自责和刺激之下,不得不休学一年,来到美呀村的外婆家休养。美呀村如诗如画,宛若世外桃源,外婆慈爱恬淡、善解人意,土狗大黄活泼好动,花猫阿呜慵懒可爱……从环境到人物,从语言到意向,儿童文学的元素一一具备。不由得暗想着情节照此发展下去,定是阿依在此间经历种种自然乐趣,心灵得到疗愈,从此烦恼尽去,重回校园,皆大欢喜,小说至此结束。不料越读越不对劲,阿依的状态固然一天天向好,却丝毫没有要回到父母身边的意思。与此同时,小说的另一个主角——黎锦也渐渐浮出水面。于是阿依不出所料地迷上了织锦,纺染织绣一一学起,于是安总出现,于是有了壁锦《永远的阿贝》,于是阿依重回美呀村……于是种种。最后,小说在阿依对黎锦《永远的阿贝》、对自然、对生命的重新认识和感悟中结束。整部小说温情缭绕、野趣氤氲,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然,在生命与文化生生不息地传承中融会贯通,呈现出一种圆融之美、自然之气。
小说读毕,我对邓西的“儿童文学”写作便多了一层认识,将自然之美、人文风物融入少年儿童心灵蜕变的过程,让“成长”这一概念获得扎实的现实根基,远比凌空蹈虚的“顿悟”“升华”式成长更具说服力。也因此,《永远的阿贝》在意蕴上更加开阔。
《永远的阿贝》无疑是一部治愈系小说。相比堂妹阿贝的灵动跳脱,阿依心思细腻,情感丰富,因此在被误解时造成的伤痛更深。小说里有一段阿依的内心独白,读来格外让人心疼:“那时候,我多么害怕有人提起阿贝的名字,提起那条河,提起那件事,我像匍匐在烂泥堆里的草茎一样,不敢抬头。我甚至希望被生活一脚踩进地下,在黑暗中等待被惩罚、被抛弃。”自责,无助,无可挽回,以身相替也无补于事。是美呀村的和风细雨涤荡尽了笼罩在阿依心头的阴霾;是外婆、芸阿婆和阿峰等人的故事让阿依知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都有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是雨林中那些叫得出和叫不出名字的生灵让阿依明白,生命本就是生老病死、循环往复的,而生活总是要继续,“没有人能真正忘掉自己去世的亲人,只是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然后继续生活。”最终,阿依不仅“像在山里寻到宝一样寻回了自己”,也借着黎锦技艺找到了灵魂寄托之所和人生价值所在。小说在“治愈”这一关键主题上的处理是润物无声的,从外婆的“不问”、阿依的“不说”到祖孙之间无话不说、相互慰藉的过程,点染穿插于一粥一饭的生活细节之中,真是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永远的阿贝》又是一部儿童成长小说。小说的故事从阿依休学回到美呀村开始,在外婆、大山和黎锦的陪伴下,阿依不但走出了心灵的困局,更收获了内心的丰富与宁定。这部小说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作者对人物成长的思考没有停留在单一维度上,而是充分赋予其多样性和现实性,这样的考虑恰恰是真正把儿童当做了“人”,当做了“现实”中的人。
《永远的阿贝》还是一部民俗风情小说。这部小说是对我国黎族人民生活和文化的一次集中的、艺术化的展示,从船形民居到日常饮食,从狩猎文化到纹面习俗,从筒裙到黎锦,作者将黎族民俗风情投射进儿童视角,投射进日常生活点滴,细致地描绘出黎族人民性近自然、淳朴务实的民族特性和生存智慧。小说将叙事重点落脚在黎族传统织造技艺——黎锦上,将其自然而然地融入主人公阿依的生命中,赋予黎锦民族文化基因的天然疗愈性,传达了守护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于继承中创新发展的时代内涵。小说对黎锦的织造技法描述尤为细腻,通过阿依《永远的阿贝》这一创新性构思,从纺、染、织、绣四道工艺程序入手,全面展示了黎锦这一传统技艺的艺术价值,及其背后深藏的黎族文化内涵。
张俊平